发生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悲剧绝不是个例,而是在这个混乱复杂的漩涡之中,无数被卷入其中的牺牲者的缩影。战争毁去了太多东西,包括自由与和平;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,比如反抗的意志和信念。但如果你问卡森·博格究竟想不想要这种变化,他的回答一定是否定的。
作为一个贸然扎入漩涡的外来者,林格既没有立场妄自论断,也没有能力帮助他们摆脱战争的泥潭,如果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,倒是符合牧师的身份与人文关怀了,然而那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?一声复杂的叹息已经是这位年轻人所能传达的最大程度的安慰了。
卡森·博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,所以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长时间。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于是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:“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,林格牧师?”
“恩。”林格停顿了一下,才接着道:“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,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,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,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冒犯?
卡森·博格微微一怔,通过刚才简短的接触,他大体上已经摸清了这位林格牧师的性格,正如同绝大多数人心中所幻想的侍奉神明的虔信徒那样,他有一种温和而宁静的力量,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,慢条斯理,总能让人沉下心来,安静地倾听他的讲述。或许是因为侍奉着一位崇高神明的缘故,身上还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超自然的神性。说句大不敬的话,在卡森·博格接触过的部分神只中,绝大多数都无法抵达这样的境界。他们比起神性,更类似强大且扭曲的人性。
不过,这样的感觉是仅能在心中想想、绝不能付诸于口的,否则,恐怕会被视为至高人种委员会的一员,至少也是个拥护者吧。那些大肆宣扬人种主义、表示要将所有神明拉下天国、将所有凡人之血中的优秀因子提取出来、人工创造出完美人种的极端分子,行事极为嚣张癫狂,从不吝啬以恐怖袭击的手段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,据说背后还有来自轴心国的大手支撑着,堪称骗子、偏执症与野心家的聚合体。纵然自己是个无信者,也不愿与那些疯子同流合污,与之相比,真灵派的教义都显得那么温和了。
如果连林格牧师都觉得冒犯的问题,对自己来说,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?至少不会比揭开伤疤、重新回忆起过去家乡沦陷时的惨状更加痛苦吧?灰丘之鹰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足够坚韧,已不会再被什么东西轻易地打倒了,于是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:“请问吧,林格牧师,毕竟,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冒犯了。”
真是如此吗?
林格深深地凝视着卡森·博格的笑脸,深信他脸上的洒脱并非伪装,但这不能说明什么,因为人总是难以认清自己的,他们的眼睛都被太过崇高的理想与太过卑微的现实蒙蔽了,以至于将除此之外的事物都视为尘埃,轻易可抛。
“您是个信徒吗?”
林格忽然问道:“刚才您向女神冕下的圣像献上了祈祷,那祷告的手势与动作是我从未见过的,而您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行动,足以证明这是一种刻入您本能之中的反应,我想您过去应该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吧。可我从未听您提起那位神明的尊名,我可有幸请教一下?”
卡森·博格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。
所以,他们不是故作洒脱,只是在被人指出真相之前,都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。
年轻人一字一句,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:“如果您不愿意回答的话,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,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同样的一句话,此时听来却有了不同的含义。
卡森·博格慢慢低下头,在林格看不到的地方,嘴唇难以控制地翕动着,仿佛很想回答,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个音节。他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,诚如年轻的牧师所言,对于这个问题,他确实只能以沉默作为答复了。
林格并不感到失望,他摇了摇头,正想进入下一个问题,这时,卡森·博格却抬起头来,用沙哑得就像旧风箱嘶吼般的声音,缓缓承认了年轻人的猜测:“是的。”
“我确实是一位神明的信徒——准确地说,过去曾是。”
“过去?”林格挑眉,略感意外:“那么,现在呢?”
“现在。“卡森·博格苦涩一笑:”那位神明抛弃了我们,而我们,也已经抛弃了他。“
……
还记得我们在讨论永夜林地的起源时提到的一个传说吗?关于那位陨落在黑森林深处、其尸骸与遗产吸引了无数冒险者和野心家的旧日神明。祂的名姓已不可考,但所有人都相信祂掌握的力量是黑夜与寒冷,咒死木便是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异化而诞生的新物种。除此之外,另一个支撑着传说的论据在于,当灰丘伯爵莅临此地,亲自下令建立起灰丘之城苏亚雷,并预计在城市中心留下一大片空地以修建自己的府邸时,从黑森林的深处,忽然走出了一位神明。
他自称为“原暗与永夜之神”,是从旧神的尸骸中转生、继承了其力量与权柄的新神,但更多人在暗地里猜测他其实只是个运气好的冒险者,贸然闯入黑森林深处后没有被黑暗、寒冷与那头恐怖的守护魔兽杀死,而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旧神的尸骸,并凭借吞吃其血、骨、肉中残留的魔力而变得强大,又极其好运地没有受到尸骸中旧神残留的灵性反噬,撑过了魔力暴涨所带来的侵蚀,就这样一跃登天,自诩为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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